北京的枪声【长篇】隔离地狱(一)遗孤·其一(第一版)-瓶装地狱

【长篇】隔离地狱(一)遗孤·其一(第一版)-瓶装地狱
火车朝着远方,长梦不醒。
它既不开往世界尽头北京的枪声,也不驶向冷酷仙境,只是在形似无限的轨道上孜孜不倦地吞噬前方的轨枕。轨道的周边,石子路不再延展,甚至连空间都不存在,火车孤零零地穿梭在银河轨道上,最终因为某种未知的力量分崩离析,空洞但却真实到可怕。
睁开眼张沛然,奇妙的复苏感油然而生,就仿佛扩散的视线渐渐聚焦在瞳孔处,混沌的脑袋清醒了过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手上戴的电子手表,罗马数字显示下午3点过5分——自从坐上火车已整整过去一天。低沉的咣咣声响彻周围,旁边的乘客都还沉浸于梦乡中,哼出富有节奏感的鼻息,车窗上蒙了一层雾气,我用手来回抹了两道,拂开的是一幅淅淅沥沥的雨景,窗外挂满了水痕阴符方士,天边浓重地抹着几朵黑云,看这样子未来的雨势还会更大。又下雨了,我心里犯嘀咕,出门逢雨对我而言都成常识了,就不能碰上几回例外吗,还好醒来的时间掐得很准,再过不久便是终点站了,我索性站起来舒展筋骨,没一会儿便一头钻进了大雨之中。
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去哪都是轻车熟路,我家位于市郊一带的某个居民区里,离火车站倒也不远,乘公交车两站便可到达,但现在非常时期,我不在学校念书却因为一些牵牵挂挂就忍不住逃回来,怎么想都只会恼了父母,回家的事便只好作罢。我的目的地是中学时期的老家,而下乡的唯一途径就是去远离市区一处不甚起眼的汽车站,在那儿搭乘直达我故乡的汽车,但回乡的车一天仅有一班,既已错过今天下午三点那班,我便不得不在市内逗留一天,对于赶时间的人来说,干等一天着实是让人心烦意乱。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住所安顿下来,为了省钱我爬上了公交车,可刚上去我立马就后悔了,车里头硬是挤得密不透风,司机把油门刹车交替着踩,一路上颠簸个不停,没走出多远我就阵阵头晕目眩,冷汗直冒,只怕还没到站我就先虚脱了。
事实上最后到站时乘客就剩下我一个了,天幕彻彻底底拉了下来,站前路灯撒着微弱的亮光,阴森得叫人毛骨悚然,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心里竟期盼能有个旅伴,不过站台附近的房屋里透出一丝祥和的气息,这种奢求又显得有些多余。
大雨“哗哗”地下,我加紧跑到房檐下,一边往汽车站的方向走,一边寻找合适的旅馆,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找个住处比想象中还要难,直走到汽车站前,我才像找到救星似的仔细确认眼前摆的招牌:拉菲公寓。推开旁边有失修缮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客厅,当中一盏白炽灯流泻着淡黄的光芒,正前方是两只漆木柜以直角摆放而成的柜台,此刻无人在此,左侧安置了两把塑料椅,再往里看去是通向二楼的阶梯,此外诸如旧海报,观叶型盆栽等把客厅装点得中规中矩,只是仍无法遮掩墙上的裂纹。我摇了摇门边上的铃,过了好一会儿,才蹒跚走出一位老妇人,她脸上密布的皱纹以及斑白的头发昭示了她半百的年岁。
“来住宿吗全建军?”她尽管有气无力但很和蔼地问。
“是的,就住一晚。”我回答。
“稍等。”
她背过身走进房间,取了串钥匙出来。
“跟我来吧异世奸商杨山楷。”
她领着我上了二楼,一条窄到只能容两个人比肩而过的通道浮现在最后一阶台阶之上,她站住脚步,说:“所有房间价格都一样,你要哪间?”
我看都不看一眼朝离楼梯最近的那扇门努努嘴说:“就这间吧。”
她点点头把门打开,按下一旁日灯光的按钮说道:“付三十块就行了。”
我从裤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交给她,她接过钱后,顺便进房间帮我打点起来。
房间的格局不大,估摸只有六平米,放下一张床和一副桌椅之后,能站的地方极其有限,我只好站在门边等她把枕头及被褥打理好油然而生造句,头靠在门框上稍微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刚有点倦意,她突然站在眼前说:“都收拾好了,里面休息吧。”
我赶忙让开道,期间她又回头查看了一下情况,接着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顺势倒在床上,天花板上悬着的日光灯晃得眼睛刺痛,我将左手臂横在眼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这令人惶惑的时令里,雨水犹如饷食般毫不吝啬地下,我眼望窗外滚滚下淌的瀑布,李允熹耳闻哗哗流水声,仿佛弃身心于凝止之境,遁入空灵,帘洞外那令人遐想的世界翠兰的爱情,总是神秘地和我保持距离。
自打前天想起一连串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来,她的身影久违地飞舞于幻想的天地,撇开之前那部分已经鲜活的记忆不谈,一些更加具体可微的片段开始衔接起来,怎么都开不腻的玩笑和貌似别有用心的话语,稍加解释便不禁想入非非,我们是彼此最熟络的异性朋友,或许只要前进一步,甜蜜的爱情就可以紧握手心,但情愫不会等人,时间过去这么多年,我就连喜欢她的心情也无法重拾了黄频捷。
对于坚信年轻的感情并不可靠,没有经历过爱情却又丝毫不感到后悔的我而言,现阶段的恋爱策略依旧是敬候佳缘,不过那之后我几乎失尽女人缘,大概是深知与异性相处的可怕后果,我摈除了一切杂念专心读书,以致高中很少与班上女生有交集,想来三年时光千篇一律地徜徉在参考书与题海中委实无聊至极。
反观现在的光景,不被爱的人就是只可怜虫,哪还有资格对爱情挑三拣四,如果有人肯追求自己,索性答应对方,相互磨合相互妥协,以往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轻易地选择自己一生的伴侣,然后把生活的乐趣托付给事业和子女,纵使有千万种抵触,也许某天终会水到渠成地成为现实,啊,就只有经受住寂寞的爱情才算是货真价实的吧。
越过了十八岁的坎,我不再接受“禁止早恋”的禁锢k7108,就仿佛从阴冷潮湿的监狱里走出来,不由地对未来的恋人想入非非,她拥有楚楚动人的外表,端庄贤惠的举止,既有张扬的个性,又知书达理,甚至在志趣上还和我有着惊人的一致,反正完美的形象就是集各种优点于一身冷情太子,越想越离谱,有这种高度的追求,我怕是要慨叹一生了。
一股怨念爬上心头,六平米的房间竟是如此的空旷,我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杂念白殊羽,一想到还得在这地处偏僻但取名煞是洋气的旅店中消磨近一天,就有种无所事事虚度光阴,想要尽快回到平静安稳的宿舍中去的焦躁感。
我简单冲了个澡,然后也没别的事可干,便关上灯连滚带爬地在床中央呈大字型躺好,像断电一样切断与外界的联系,转瞬间死死睡去。最近快速入睡出奇得顺利,若是往日,偶尔失眠也是不足为怪,思索一些得不到结论的事情很容易就在床上辗转到半夜。但最近不同,我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必须把思绪压抑在意识深层,就像防止记忆外泄一样,怕不是什么反常的生理现象,但由于不妨碍正常作息,我也没有太过在意。
翌日,我被一阵局促的敲门声闹醒,刚准备抬眼起身,一种仿佛天翻地覆的晕眩感扑面而来,我毫无招架地倒在枕上,只觉得太阳穴处像挨了一枪子,我呻吟道:“等等……”
“咚咚”声立即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被雨打得“噼里啪啦”直响的窗子和不时发作的雷鸣。
我拿起床沿的手表,12:50,啊,叫人不快的数字。我马上意识过来,自己所订的房间早已超过了时效,然后脑子就彻底清醒过来,疼痛业已悄然消退。
我赶忙披上挂在椅子上的针织线衫,穿起深色的牛仔裤,趿拉着一双灰色网鞋向门口走去,拉开门,旅店老板忧虑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嘴唇翕动着说:“昨晚睡得还好吧?”
我看出她还有话要说,便简简单单地回复了一句:“还行。”
我本以为她想拐弯抹角通知我附加房费的事,正要解释一番,她冷不防地说道。
“你是不是打算今天下乡?刚刚听消息说,昨晚的大雨引发了严重的泥石流,现在道路被阻断已经无法通行了。”
“啊?不是吧,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望向窗外还在肆虐的暴雨,深受打击地说:“那……大概什么时候能通车?”
“不知道,一般这种情况都需要两三天才处理得好,而且雨到现在都还没停……”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唉……”我一下没了主意,丢下学业任性地跑了回来的,结果被淬不及防的大雨贻误了日期,现在怎么办,尚未满足的私欲和生活的正轨,我感到进退两难。
突然间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给哽住,半天说不出话来,老人的闲言碎语仿佛撕开了我伤口上的纱布一般,身上突然出了什么异状,找不出原因,只有信息量庞大的即视感印着一幕幕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残酷画面,如涨潮一般相继停留在视网膜上:卷入泥石流的汽车,血肉模糊的人影,我心惊胆寒地看着这走马灯式的场景,竟逐渐辨识出死者的相貌特征。
我倒究是预感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无法弄明白,就像看夸张的漫画似的,虽觉得荒诞不经,但在合理的范围内又让人无法反驳,汽车上坐着的毫无疑问就是我的父母,可他们为什么会坐在这辆车上?如果真有其事,我早就应该伤心欲绝了,可我的内心没有一丝动摇,就像是在看别处的风景一样。其真实性是有待商榷的,我想要极力否认,但强烈的困惑下,我的内心却在主动承认这段讯息。
面前的老妇人见我犹豫不决,语重心长地说道:“出了这事再着急也没办法了,你先别下乡,在这多住两天,如果有什么要事的话,先回去处理一下也行,”她一脸同情地伫立在门边,似乎在等我的答复,还沉浸在遐想中的我恍惚地看着她半晌,强打起精神说:“没事,我今天就走,把房费给结了吧。”
“嗯……”她不大理解地看着我说:“怎么了,你暂时不打算下乡了?”
“不是……我……”声音突然变得含糊,我弯下腰把鞋帮捅上,想了一下说:“我还是想现在就走。”
“……”她欲言又止,看来她也意识到,再问下去就是多管闲事了。
我感到一丝难过,由于自己没有办法说服她,就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抱着一股难以置信的犟劲,选择了沉默,我错开视线,回身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行李,扫视一圈,发现跟本没有这个必要。
“好吧,三十块钱。”她后退了几步,又说:“柜台上有把伞,我看你身上没带,就暂时拿去用吧刁爱青,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就行了”。
我为何非得做这个无理取闹的决定,难道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我横下心来。
“那我就把伞借走了,多谢陈小同,”从口袋里摸出三十元交给老婆婆,迈开步子顺着楼梯往下走,没多久听见身后一声“慢走——”,悠扬的长音,从素不相识的人口中吐出的无意义的温存。
我撑开那把缀满光怪陆离纹饰的折叠伞步入雨中,重量一下子压在我握伞柄的右手上,我将伞托高到视线正前方之上,车站在漂泊大雨中显得孤立无援,冷清的门庭前积起了一方五厘米深的大水洼,拉菲的脚下亦是如此,我绕开水洼向右拐去,这条路的远方,山峦像城郭一样呈一字型排开,我的故乡就在山那边被濛濛的雾气所笼罩的地方,一个让我义无反顾,命运所指的地方。
前方的路还很遥远,汽车姑且要坐上半天,别提走路得花多长时间了。伞顶不住猛烈的雨势,痛苦的扭曲着,我走了一程便收起来握在手中,下一秒身体就被完全浸湿,仿佛泡在水桶中,很是别扭,更艰难的是明日战争,两眼被雨水完全蒙住,脚下便只能凭着感觉走。我闷着头走到天黑,全然不知自己走了多远。
独行的雨夜,我想起某个胸怀大志的银行家耗费二十个春秋用柄锥子凿穿一条地道的壮举,相比我要走的路囚室211,仅仅是从山这边到那边两天时间的距离,小小的决心和微不足道的代价,一个仅此而已的挑战罢了,但只有方向没有目的地,我的一意孤行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结果?在连月光都没有的道路上,万一脚下一滑或者在该绕行的地方踩空,那我可真就生死未卜了。
暴雨像要对我的冥顽不化示威似的,强劲的风呼啸不止,仿佛鬼魅叫嚣般的声响鼓动着我的耳膜,身体的颤抖暴露了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但我保持着身体前倾,左手臂挡在额前,每一步都顶着巨大的阻力,像子弹般决绝。
“莎莎”“莎莎”我听见了树叶的刮擦声,脚下不时踩到让人打滑的淤泥,这些和着雨水的岩土,都是从路边山崖上滑落下来的,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还是能想象到崖壁上裸露的树根在松动泥土包裹下摇摇欲坠的情形。山体滑坡在这条路上屡见不鲜,交通事故也是频频发生,其实也不难想象,冒着很大的风险在暴雨天行驶在山路上,结果就被卷入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中,这的确是自寻死路,如果不是有不得不抓紧时间的理由,或许是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守护的约定,我不禁自惭形秽地干笑了一声。
白天在脑海里的恐怖景象依然挥之不去,虽然我觉得荒谬可笑,却又因为某种强大的说服力而对之深信不疑,我罗列出种种假设想要反证事情的虚伪,但最重要的问题——父母有什么不可耽搁的事情非得赶天气恶劣的时节下乡?我始终都想不明白,除非有什么隐情,否则任何理由都是牵强附会。
我一边遐想一边吃力地迈开步子,发生滑坡的地段已经遇到好几处,每经一处,我都要翻越一座泥巴堆砌的小山丘,鞋沿很快沾满了泥痂子,看上去就像脚蹼,我努力睁开两眼,捕风捉影似的寻找方向,而这样的夜色中无论看见什么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枭兽。雨下得紧,鞋里进的沙也没心思去理会。
“咕隆隆”
隐隐约约的低吼声让我的心“咯噔”一下悬了起来,尽管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但说到底也只是我肆意而为,倘若事情真的演变为最糟糕的情况,后悔的还是我。
我拖起两只灌了铅似的腿小跑起来,然而还没跑几步,小腹便痛得像给针扎了——偏偏这个时候岔气。我急忙憋上一口气强忍着,然后机械式地迈开双脚,继续有条不紊地奔跑。
而泥石流的爆发仅是刹那间的事,刚听见其征兆声响,马上就放大为振聋发聩的暴虐声,当沙石泼溅到身上时我不由汗毛倒竖,就像滚烫的油水泼在身上火辣辣得疼,我冥冥中看见一支死神大军正从头顶上方气势汹汹地涌来弁魔士塞西尔,刚想起害怕,绝望便将我整个人卷入到黑色漩涡中去了。
啊,对了,死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感觉?
曾幻想过无数次,渴望过无数次,人生仅有一次的体验,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我身上,没有别的话语,唯有恐惧能说明一切。无法活动的身体就像牵线人偶一样,在沙石中几经翻滚,最后被泥土掩埋动弹不得,我脆弱得像一张纸,身上千疮百孔,肺部像被压扁般无法顺畅地呼吸,稍一张嘴就会吞下成千上万的沙石,我眼里噙着血泪,想要大声呼救却又无人响应,心中充满了不甘,但挣扎只会更加绝望,我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残存的意识与山融为一体。
大概是最后的片刻,深邃的记忆悄然唤醒,肌肤的每一寸都能切实地记起那种缺氧下麻木感,像一支明灭不定的蜡烛,缓缓地黯淡下去,曾经发生过什么?我还想深入回忆,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啊,平日里这时我已酣然熟睡天音校讯通,浓浓的睡意不由分说要将我拉入沉眠中去,梦乡的彼岸即是死亡。
我彻底失去求生的欲望,静静等待意识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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